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云仲先前总觉得,自己年少时那处小镇,同周游江湖所见富丽堂皇,雕金镂玉的楼台名阁相比,已然是人世间最寒酸的一列,可直到踏入南城,才发觉天下不曾有什么受不起的福分,而满是吃不尽的苦头。
就在这处被上齐人称织锦美人艳压上齐的黄从郡城内,枯败凋零屋舍,竟是接天连地,北城倘如说是三冬胜春,灯火流淌不绝,歌舞笙箫片刻不断,南城就可称得上人人怯缩,终年受制于得一餐一饭温饱,蓬头垢面衣难蔽体,但南城人数目,远远胜过北城。
就好像是原本平坦的黄从郡城里,忽然钻出枚足有人头大小的瘤斑,寄生于这片本该祥和静谧,人来人往的黄从郡,索求无穷供养。
倘如只看北城,怕是要惹来不少赞誉之词,称一句上齐国泰民安升平大世,连这么一座并非皇城的偏僻地,亦可富庶至此,更不要说北城其中吸纳来许多通晓文墨,涉足上齐文坛的后生才子,有道是千金散尽,诗赋提壁,美人擅舞,红袖添香诗文自成,一茬又一茬的人们裹狐裘泛舟桥下,灯笼常明,使得本该冻结的湖面水泽搅动不停,竟是也随明黄色火光融为一体,恰如南漓春夜。
一头是人间炼狱,犬食遗骨,一头是泼墨挥毫,千金买醉,而横亘到南北城之间交界处,像一枚挑起整座城池的扁担,压得人心头淌血。
近乎劳苦半生的许腐草,所居棚屋,已是南城里头为数不多,能瞧出屋舍大概模样的好住处。
小姑娘从近邻家中借来一方白巾,依葫芦画瓢,戴到头上,仍是不忘替自家幼弟掖好被角,见云仲在棚屋外站定,却迟迟不进屋,还当这外头来的公子嫌弃家中算不上整洁,抱起比自己脑袋还高几分的破旧竹帚,仔仔细细扫了又扫,怯生生站在门口,请云仲步映清两人入内。
但小姑娘从始至终,偷看步映清更多些,八成是觉得这位姐姐面皮生得好看,不过甚为南城人,着实不敢胡乱开口。
“姑娘模样生得清佳,往后定是能找户好人家。”步映清看了眼坐于门口的云仲,到底是女子之间搭话容易些,于是拉过小姑娘双手,笑盈盈开口,并没提及关乎许腐草种种,而是替姑娘抹了抹脸上层叠煤灰,斟酌半晌夸道。
步映清无论境界或是修为眼力,皆比不得李福顺,后者终归是李抱鱼教出的独徒,更休说道门里观气望风的本事,哪门哪派也不敢说稳压,因此只需云仲念头稍有变动,就可洞悉出个大概。相较于平日看似好吃懒做的李福顺,才勉强摆脱初出茅庐的步映清,终究是灵觉钝了些。
诚然是洞察不得云仲心思,就在两人沿街走过富庶繁华的北城,踏入南城起,始终闭口不言的云仲,满身剑气杀意,一步更胜一步,直至站在许腐草棚屋门前,骤然收敛得无影无踪。
而最令步映清惊疑的,是这位姑娘脸上并无什么凄苦之色,好像许腐草身死街头,全然算不得什么大事,很快便同步映清热络说起话来,问步映清是从何处来,要到何处去,问高门大户里的姑娘,是不是也同步映清一般,不需施脂粉,眉眼生来就这般好看。
而云仲始终坐在当初许腐草最常坐的门口,闭目不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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