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.(20)生日-《流途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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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段话,比起前面那几句,让丁卓好受得多。
他现在越发听不进那些高尚崇高的热血口号,生活没有崇高,只有不断的无可奈何。
今天,出手术室,给孟遥回电话,听到她说在医院的那一刻,他觉得自己仿佛被她低沉轻柔的声音,从鬼蜮中拉回了人间。
她充满了烟火气息,像是他每回下班走在路上,看着那些亮灯的窗口,想象的背后的那些人,那些事。
每每在他觉得极冷的时候,让他看到一星的火光。
过了片刻,他转过头,把目光定在她脸上,“……怕吗?”
“嗯?”孟遥没反应过来。
“今天听见新闻的时候。”
孟遥点一点头,声音沉下去, “小时候赌天发誓,动辄做不到便不得好死,不把生死当一回事。而现在,把生死看得很重,却总有人不断告诉你,有时候生死倒悬,其实发生得比你信口胡说的一句赌誓还要容易……”
冷,或者是先前积累的情绪再次席卷而来,她神情里带着一丝惊惶和倦怠,肩膀微微耷拉着,灯光在背后,身前投下一片阴影,笼着她的五官。
外面一片昏暗,很远处有一点灯光,夜色中朦朦胧胧。
丁卓心里浮起一种奇怪的感觉,说不清辨不明,“孟遥。”
孟遥抬眼,转过头来。
她眼睛里浮着一层雾气,染着水光。
丁卓咬紧了香烟的滤嘴。
孟遥眨了下眼,仿佛是感觉自己情绪有点过于外露,很轻地抽了下鼻子,别过脸去,揉了揉眼睛。
丁卓便感觉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一次攫住他,之前那团没有形状没有边际的雾气渐渐露出一点轮廓……
孟遥笑了下,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,“……对不起,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……”她转过头来,似想让他看见她没什么事,然而眼眶让她揉得泛红,眼里更是雾气弥漫。
丁卓心脏抖了下,所有事儿都不想去探究,也不用非得说清缘由。
他把还没抽完的半截烟摁在窗台上,伸手,抓住她手臂,一把把她搂紧怀里。
他感觉到她身体僵硬了一瞬,然而并不是因为抗拒,片刻,她像是被风吹弯紧绷的芦苇,又缓缓地舒展开来。
他嗅到她发丝上的香味,有一点甜,心里顿时就觉得平静,又有一种久未有过的满足——在医院台阶上,他就想这么做了。
孟遥过了许久,才觉得又听见了自己的心跳。
他身上带一点消毒水和烟草的味道,铺天盖地地罩过来,让她几乎迷失了自己的呼吸。
事实上,她不敢用力呼吸,他衬衫有点粗糙的料子蹭着她的脸颊,是真实的;按在她背上的男人的手掌的重量,是真实的;头顶上沉稳平缓,有点儿温热的呼吸,是真实的;靠得如此之近的体温,也是真实的——可它们组合起来,却显得如此不真实。
孟遥悄悄地伸手,攥了攥他衣袖的一角。她手指出了点儿汗,袖角有点儿硬。
许久,就在她再度开始怀疑这是在做梦的时候,她听见头顶传来丁卓沉沉的声音:“别这副表情,我真没事。”
孟遥身体僵了下,片刻,委屈潮水一样地漫上来,“……你不用安慰我,”她伸手,推了推丁卓,“……也别从我这里寻求安慰。”
丁卓反而又用了一点力,把她抱得更紧。
……有一点是清楚的,不知道从哪一次开始,他找她的真正原因,就必须得开始扯上“同乡”的幌子,不然他也没法解释,自己哪有那么多的理由,需要对一个没什么交情的老乡投入这么多关注。
不是电光石火、魂悸魄动才叫动心。
孟遥闭上眼,心情涨潮一样,起起落落。
她感觉自己想了很多,但或许其实什么也没想。
许久,还是另一种心情战胜了此刻对于这梦寐以求的温暖的贪恋,她伸手,很用力地推了一下丁卓。
丁卓顿了一下,松开手。
孟遥转头看他,眼里有泪,“……你做得到吗?”
这话,多么没头没尾,然而丁卓听懂了。
外面有一只蛾子,循着灯光飞进来,落在窗户玻璃上,扑棱了一下翅膀,朝着天花板上吸顶灯飞过去。
两个人都沉默下来。
很久,丁卓伸手去摸口袋,才想起来烟放在茶几上了。
他把手插/在口袋里,强迫自己这会儿一定要捋出一点头绪。
然而,一旦去想,越来越多理智的声音就渐渐盖过他忠于内心的本能。
他后退一步,背靠着窗户,几分颓唐地看着孟遥,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疑问还是求救:“你觉得,这是背叛吗?”
孟遥紧咬着唇,“……我不知道。”
读高中的时候,和曼真探讨过这个问题,要是有一天,喜欢上了同一个人该怎么办?
曼真说:“那就让给遥遥,遥遥胆子这么小。“
她说了什么呢?
她笑了笑说,“曼真,我要是不小心跟你喜欢上同一个人,不会让你知道的。”
后来,她发现不知道为什么,生活中的一些无心之言,突然就成了谶言。
大三那年,曼真给她发来一张照片,“遥遥,这人,我一定得拿下。”
照片里,丁卓立在旦城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门口,穿着白大褂,神情严肃。
从此,这个人在孟遥心里就成了秘密。
更漫长的沉默,横亘于两人之间。
最后,还是孟遥先开口。
她一直以为自己心怀鬼胎,但事实上自己才是无欲无求的那一个,因为心里早就笃定了,两个人没有可能。
“……这么晚了,你要是不介意,在沙发上凑合一晚吧。”
丁卓没吭声。
孟遥就当他是答应了,转身回房间,把上回跟他逛超市时买多的毛巾和牙刷找出来,放去浴室。
等出来的时候,丁卓还站在窗前。
孟遥抿紧了唇,走回浴室。
冬天热水器里的水要放一会儿才热,她把挂在墙壁上的花洒取下来,开始放冷水,放了一会儿,水开始热了,狭小的浴室里,渐渐腾起白雾。
孟遥把水关小一点,立在浴室门口,喊了一声。
片刻,脚步声向这里来了。
“毛巾在架子上,牙刷在这儿……”孟遥指了指流理台上,“你先洗澡吧。”
她把花洒关上,从里面退出来。
她手上沾了点水,拿架子上的一块干毛巾擦了一下。
丁卓目光在她手背上扫了一眼。
孟遥垂着眼,没说话,转身出去了。
片刻,她听见浴室门锁上,里面传来水声。
她回房间衣柜里翻出一条厚一些的被子,从床上拿了个枕头,放到沙发上。
她在沙发上坐下,沉沉地叹了口气。
桌上放着丁卓的烟和打火机,她拿起来,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点燃,犹豫很久,她把滤嘴含进嘴里,下狠心,猛吸了一口。
呛而辣,她眼泪立刻就出来了。
二十分钟,丁卓洗完澡出来了。
没带衣服,他只能将就穿上原来自己的。
走到近前,孟遥闻到他身上有点湿润的水汽,混杂着沐浴露的甜香,盖过了他身上消毒水的气息。
孟遥站起身,去卧室给他找吹风机。
丁卓坐下,拿干毛巾擦着头发,一抬眼,发现烟灰缸里躺着一截只刚抽了几口的香烟。
片刻,孟遥拎着吹风机出来,递给他。
丁卓接过,什么也没有说。
“你坐一会儿,或者要不先睡,我去洗个澡。”
丁卓点一点头。
孟遥去卧室拿上睡衣,进了浴室。
哗哗的水声中,丁卓身体往后靠,整个身体的重量压在沙发上。
谁也没说狠话,因为心知肚明,断不了。
迈出第一步不难,难的是,后面该怎么走?
他从来不是逃避型人格,以往遇到事情,不管什么,最后总要给它们一个合理的交代。
可现在这件事,像是道复杂的数学竞赛题,怎样都找不出那条能做出最后答案的辅助线。
违心的话,他说不出口。
然而此刻让他条分缕析自己的想法,却并不是一是一,二是二那样的简单。
他摸了支烟,点燃,一边抽,一边试着为起码看得见的以后找一条路。
许久,孟遥从浴室里出来,到他旁边坐下。
她接上吹风机,一时间只有嗡嗡嗡的声响。
孟遥把头发吹到七八分干,关上吹风,拔下插头,正要起身,丁卓喊住她。
她顿了一下。
灯光照得他们表情一清二楚,一样微蹙的眉,一样茫然疲惫的眼睛。
“这话可能听起来不大负责,但我还是得说。”丁卓看着她,也没斟酌用词,“……你能不能给我些时间?”
孟遥睫毛颤了一下,“多久?”
丁卓微抿着唇。
“丁卓,上回,我们是怎么说的?”
太平洋倒是很大,可一辈子也到不了岸。
孟遥慢慢地抬起眼,用雾气弥散的眼睛看着他,“……等筋疲力尽,到哪儿是哪儿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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