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章西北行(下)-《清朝不是春天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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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五岁启蒙读书,六岁开始习武,日日闻鸡起舞,十多年来就没断过,虽不敢与武圣关羽相提并论,但也自诩小陆逊,所以他从来都不甘心顶着祖辈的荫恩过一生。他曾久久地跪在祠堂上,面对一身戎装的先人,感叹生不逢时,假如他生在乱世,就凭他的才华,文可安邦,武可定国,位极人臣,居凌渊阁之上,留名于青史。上次准格尔叛乱,康熙御驾亲征,他那时年少,没有赶上,这次阿拉布坦几次三番侵犯大清边境,正是他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。可是,正当他摩拳擦掌,蓄势待发的时候,只要他一训练军士,陕甘宁总督就会掐断他的供给,他一而再,再而三的带着礼物,放下身段去拜望陕甘宁总督,总督总是言他左右,避重就轻,最后,他踢翻了总督的桌子,算是和那老东西彻底的掰了,老东西更是找各种理由拖欠他军饷。满腔热血里倒进一盆冷水,他气得没处发泄,便进了一家酒馆喝酒买醉。再醒来时,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站在床前伺候,王毅接过她递来的热毛巾擦了脸,穿好衣服,丢了一锭银子,打算离开。
“小侯爷,奴家劝您一句,管仲虽贤,仍蓄家妓;郭子仪虽勇,仍扮荒淫。”
他心中一动,转头仔细打量这个女子,眉眼口鼻无一处不好,云髻半散娇媚动人,一袭青衫裹体,妩媚别致中带着一股冷艳。
“喔,小爷与你并无过往,你凭什么这样劝小爷?也许小爷我借酒浇愁,只是为了个女人而已。”王毅轻薄的抚了她一把,大咧咧的坐到了躺椅上。
那女子一笑道:“小侯爷,您说若奴家不懂男人,那怎么能抓得到男人的心呢?”
王毅调笑道:“那你准备如何抓我的心和我的人呢?”
那女子大方的坐到了王毅的腿上,从旁边小桌上那起早已削好的鸭梨,送到王毅嘴边,说:“小侯爷,您不是早有主意了,还问奴家,您真坏!”说着,妩媚的神态,把嗔痴做到了极致。
王毅假意盱眙着她,瞬间掐住了她送梨的手,沉下脸来问:“你是谁?想干什么?”
女子被他掐得眼泪汪汪的,却不叫唤一声,王毅加大了手劲,女子眉梢一抖,随后带泪娇笑道:“奴家是青莲,只想让小侯爷成为我的一个恩客而已。”
王毅问:“是吗?”
青莲去扳他铁爪一样的手。
王毅粗鲁的把她丢在了床上,撕开了那件冷艳的青衫,青莲却一反刚才的媚态,惊恐的叫了一声不要,然后用哀怜的眼神乞求他。而王毅撕开青衫的那一霎,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白皙的胸前有一朵红色的莲花形胎记。他连忙从床上下来,替她放下了帐幔。
里面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啜泣声。
他心中大乱,跑下了楼,出门后,回头看了门头上挂的匾:艳春院。
和荷怎会在这里?
王家虽在李自成兵败后归顺了大清,却又在平三藩时又响应吴三桂,这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多年,祖爷爷为保全家,也已自杀谢罪,但保不齐康熙皇帝还记着这事,陕甘宁总督的意思,或许也就是康熙的意思。要不是和荷提醒,他全凭一时的热血冲脑,就会给整个家族带来灭族之灾,想想他都后怕。
至此他便断了建功立业的心,却对艳春院牵肠挂肚起来。
和荷出生的那年,茹家养了三十年的荷花第一次抽枝并蒂,但整个夏天只见花苞,却不曾见一朵开放。直到入秋,她刚一落地,满池的花苞仿佛在一瞬间绽放开来,荷花的香气飘出了三四里,世人都道稀奇。茹老太爷十分诧异,把和荷抱在怀里细细观望,断言和荷必是大贵之人,交代家人一定要好生对待,不得怠慢。当时,他的父亲与茹伯父交好,荷花开时,曾带着母亲与五岁的他上门观花,趁父母与茹伯父、茹伯母赏花时,偷偷跑到茹伯母房里逗鹦鹉。可那天,乳母偷懒,把刚满月的和荷独自放在床上,他一进门,发现了床上的和荷,不知怎么的,会说话的鹦鹉再也吸引不了他了,他趴在床上,捏捏和荷的耳朵,摸摸和荷鼻子,掐掐和荷的脸蛋,和荷并没有大哭,只是委屈的抽泣着,最后,他抱起和荷,准备把她抱回家中,天天伴着自己……和荷这个名字还是父亲替她取的,除了映照她出生之景外,还暗合和合二仙,寓于家庭和睦。
第二次再踏入艳春院,王毅心情十分复杂,若不是真的在这里见过和荷,他很难相信,一个伴着荷花出生的女子,怎会落入这污泥之中?
他二话不说,要替和荷赎身,**却摇头,他问为什么?**说和荷是披甲人之奴仆,也是暂时放在她这里的,若她私自放走了和荷,那人饶不了她。王毅亮明身份,要找那个幕后之人,**又摇头,道:“小侯爷,您是什么人,我怎能不知。可送青莲姑娘来的人,来头比您更大,他不是皇亲便是国戚,要知道,押送青莲姑娘来这的人就是天水都统。您说,什么人能驱赶一个都统老爷办这样的差事?”王毅生气的拔出佩剑,架在**的脖子上,**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,求他饶了她,若他真的喜欢青莲,她可以让他包下,价钱好商量。他正闹着,和荷缓缓的下楼,道:“小侯爷,**说的是实话,我到这里,她并未难为我,若您拿银子来,青莲开门迎客,若没有银子,请您山落着山,从这门出去。”
王毅恨恨的削了一张榆木桌子,踢开两个龟奴,出了艳春院。
十岁时,他带着和荷捉蝈蝈,和荷乖乖的站在树下,他猴一样的爬在树上。下来时,一心只想把蝈蝈给和荷看,踩错了枝桠,他顺树滚了下来,衣服裤子全都挂破了,手上、膝上全是血。和荷看到了,并没有被吓哭,只是担心问:毅哥哥,痛不痛?他疼的只吸气,和荷帮他吹吹,他强挣扎着站起来,又摔了一跤,和荷连忙扶住他,然后把白色的外裳脱了,缠绕在他的伤口,她自己只贴身穿了一件红色的荷花肚兜,对他说:“包包,哥哥,不痛。”他突然发现和荷嫩藕般的肌肤上,也有一朵红色的荷花,比肚兜上的那朵还漂亮,看着看着,他脸红了,顾不上疼,飞一般逃开了。
再后来,茹伯父升迁到了北京,和荷也离开了。他追着他们的马车,跑了好远,看着他们消失在平原上……
王毅离开后,清月召唤来属下,让他汇报了有关王毅的事,她的属下就把王毅与前任陕甘宁总督的过节原原本本报告了她。清月听完,面无表情的吩咐属下退下,自己倒在床上感叹:可怜的王毅一腔热忱!不过,在皇帝身边混,一定要先弄清皇帝是对你真客气,还是对你假客气,搞不清楚状况是会被玩死的。
她揉了揉太阳穴,这次回去,她该如何汇报王毅的功劳呢?事情明摆着,这次他立了大功,如果自己不禀报他的功劳,对不起尽心尽力的王毅,若她不说,既不和她性子,又保不齐其他耳目不会说?如实上报呢,就给康熙出了个大难题,毕竟他一直防范着顺命候一族,弄不好甚至会迁怒于自己,再假如那天康熙老儿心情不好,连自己一起归置了。自己替王毅说话,定犯了康熙的大忌,对王毅,对自己都不好,功过相抵算他俩运气,假如秋后算账,就给他们的未来增添了无数麻烦。仔细盘算了一番,打好主意……想着想着,不知不觉间,她睡着了。
两天后,探子来报,周家堡发生了疫病,许多蒙古人和周家堡老少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症状。清月问来人,周家堡挖到城里的地道有没有挖好?探子说只要再有三日,周家堡的地道就挖好了,清月点头吩咐那人继续监视,但不要靠太近,以免惊了敌人。召唤来王毅,让他指挥府尹大人收集全城的黄连、党参、天香炉、入地龙、木棉等利湿止泻之药,两人正在商议着,又有探马来报,鸡冠山有异动,张小驴他们倾巢而出,绕到了上风岗。王毅打开地图,指着上风岗说,上风岗不高,官道两旁全是斜面60度左右的山包,若在架上一百来条火器,任谁都吃不消。他俩正琢磨敌人在这里埋伏的意图,胤禛阴个脸进来了。
王毅忙行礼,清月按着伤口,想下床行礼。
胤禛没好气的说:“免了!”用眼睛瞪着清月,你敢下床试试!
清月满脸堆笑问:“四爷,您找奴婢有事吗?其实您不必亲自过来,有什么事儿,让我跑退就好了。”
胤禛哼了哼,不阴不阳的说:“怎么敢麻烦你,你是天使,怎能随便差使!”
清月不知这一大早的,胤禛的邪火从哪里来,郁闷的看着他。
“怎么?我一来,你们就不说话了?”胤禛盯着清月。
王毅从胤禛身上闻到一股山西老陈醋的味道,忙解释道:“今晨探马来报,张小驴一干悍匪有异动,我特来找清月姑娘商议。既然四爷有事找清月姑娘,我一会儿再来。”王毅把地图卷得异常响动,以证明自己确实、真的只为军情而来。
这两天,清月看着王毅的神情,听着他的话头,似乎误会她和胤禛有什么私情,她本不想多解释,但王毅老是这样有意回避,着实明显,让她感觉在胤禛面前很不自在,看来得找个机会澄清澄清,她和胤禛不是那种关系。
“既然是敌人有所动作,你们商议吧,我坐在这里听。”胤禛一撩袍子,四平八稳的坐在了八仙凳上。
清月一听,猛然头又开始疼了:这主又要往里参,她的命怎么如此苦!
王毅见清月一脸不情愿让四爷插手,可又不出声,留也不是,退也不是,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。
过了好一会儿,清月才吩咐:“王毅,你先出去,我有事儿和四爷商量。”
王毅忙施礼退出了房间。
一束日光照在王毅刚才挂地图的墙上,周围的东西都黯然下去,包括胤禛的脸。清月鼓足了勇气,问道:“四爷,和进十三爷府时相比,您觉得奴婢是变好了?还是变坏了?”
胤禛知道清月要说什么,没接她这个茬。在他内心,原来胆大机敏的清月,越来越攻于心计,他说不出好还是不好,只一味的为她担心,早已乱了心智。
清月轻叹一声接着说道:“四爷,奴婢也不瞒您,奴婢幼年家贫,十岁就背卖入胡家,成为他家童养媳,胡家少爷患有猪头疯,我是不可能和他在一起的。可奴婢还是在胡家呆了三年,您知道是为什么吗?”
胤禛还是沉默,原来清月还嫁过人!
“因为那时,我没有逃跑的力量,所以,我在等待时机。三年后,胡家少爷发病而死,我趁乱逃了出来,本来以为过了三年,我有力量保护自己了。可是,还不行,在诸城时,差点被恶霸霸占,被费色曜救了,又差一点儿进了妓院,后来,又是费色曜救了我。最后,我跟费色曜北上,不仅仅是因为他救了我两次,还因为他有力量保护我,而且我还能从他那里学到保护自己的本领。”
“那你为皇阿玛办差,是因为他最有权势吗?”胤禛阴郁的盯着她,插话问道。
一语命中命题,不愧是胤禛。
“是,也不是。为皇上办差,我跟费色曜走那日,就已经决定了。但更重要的缘故是,我这个人很怕死,很惜命。费色曜说跟我说过一句话,不让自己死,就要让别人死。”
胤禛盯她的眼神更深邃了,似乎拨了她的皮,穿过她的肉,敲碎她的骨,进到了骨髓里。
“那我呢?”胤禛问,她进过老八府,太子府,和老八与太子相比,他都不是最有权势,最有力量的那个。
清月一愣,原来自己如此现实。偶然也好,巧合也好,但在内心中,她知道,四爷最后是这场角逐的胜利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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